第一百六十五章刑场

    这场暗流涌动的短暂交锋，随着天际的流云越飘越远，这时，远处的高空之中，一架华丽非凡的飞舟破云而出，似乎正朝着南家祖地疾驰而来。飞舟两侧，更有数十位身着统一玄黑袍服的修士御剑而行，那肃杀狂傲的气势，除了神澜殿之外，还能是谁呢？

    此时，立于飞舟前头的高大威虎身影，正是神澜殿当今宗主温千秋。他身着玄黑金纹宗主袍，面容威严，目光开阖间似有雷火闪动，周身散发的灵压磅礴，已然是元婴中期的修为。

    而在他身侧稍后半步，立着一位身着华美宫装的少女，正是今日的新娘，他的独女温照雪。她容貌明艳，眉宇间却有着独属于神澜殿的疏狂与飒爽。似乎是身上的衣服太过累赘，她的眉头轻蹙了下，一丝愠怒一闪而过，却极快地被她收敛起来。

    飞舟即将抵达南家迎宾广场上空，温千秋并未回头，只遥望着虚空，低沉着嗓音告诫。

    “照雪，收起你的性子，今日大典，关乎两家颜面，莫要惹事。”

    自家女儿一点就着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，平日里倒也罢了，今日这等场合，若是被哪句话激怒，或是看那古板小子不顺眼，真动起手来…这婚事可就难看了。

    说来可笑，他神澜殿在外行事，何曾需要看人脸色？凭实力说话，靠拳头争夺资源，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信条。可眼下这是联姻，并非攻城略地，且不说这份过于外露的锋芒，就是作为新娘本人，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。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她不愿意，她本可以做驰骋天地的雄鹰，现在不得不被他推入笼中，成那被规训的折翅雀鸟。但身为宗主，他别无他法。宗门外部树敌太多，内部资源紧缺，早已是外忧内患颓势尽显。为了神澜殿的基业，行联姻之举已是最稳妥的破局之法。

    身为神澜殿的少主，她有责任承担这份义务，做为宗主更是作为父亲，他都必须让今日之事顺利结成，不允许有任何差池。

    “是，父亲。”温照雪微微垂首低声回应，声音平静无波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只是一身萦绕的低气压无处收放，仿佛正进行着一场无人喝彩也无人在意的无谓抗争。

    对于这桩由父亲一手主导的婚事，她何曾有过半分选择的余地？一边是野心勃勃的叶家火坑，一边是规矩森严的南家牢笼，两者之间，不过是选择一个稍微体面些的地狱罢了。

    至于惹事，她倒是想惹，可那副宗门重担压下来，她惹得起吗？

    她比谁都清楚神澜殿如今外强中干的现状。父亲刚愎自用树敌无数，库藏因无休止的扩张消耗已近枯竭，门下弟子只知好勇斗狠，却少了立身长远的智慧。这些盘根错节的内外矛盾，皆是沉疴旧疾，又岂是一场仓促的联姻便能轻易根治的？

    更深一层想，神澜殿奉行至今的那套“拳头即真理”的铁律，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局中，真的还能支撑宗门走得长远吗？

    即便她早已怀有身为少主、理应为宗主分忧、为宗门牺牲的觉悟，那又如何？神澜殿眼下的危机，是整个旧秩序遗留下来的顽疾。若不能从内里发生变革，重整门风，找到一条新的出路，那么她此刻的牺牲，不过是延缓了些许衰亡的速度，终究…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可她，一个被架在少主之位上的提线木偶，一个连自身婚事都无法主宰的人，又能做得了什么呢？

    飞舟缓缓下降，巍峨的南家山门与那一片刺目的喜庆之色越来越近，远远看着，仿佛一张深红巨口，要将她拖拽下去彻底吞没。

    温照雪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将所有翻腾的心绪压回心底最深处，脸上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敛去，只剩下那强行维持的，属于新娘身份的端庄与平静。

    她知道，或许在当下这个节点，她做任何事都可能是徒劳，都难以撼动这既定的命运分毫。但她，别无选择。

    至少现在，她必须往前走。

    神澜殿的飞舟缓缓降落在南家专设的迎宾台上，温千秋当先迈步而下，温照雪紧随其后，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踏入门槛。几乎在同一时间，南家内殿的人影散开，今日的另一位主角新郎沈流玉，也在族中长辈的陪同下，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，目光在空气中有了瞬间的交汇。

    初次照面，一个面色疏离倦怠，一个神情紧绷空洞，全然不见新婚之人该有的羞怯与期待，倒像是两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，在走着最后的流程。

    这倒是有趣。

    贵宾席上，赵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忍不住以手支颐，侧身与身旁几人叙话，问问他们对此的看法。

    要说其中关窍，最清楚的当属陆淮。他略一沉吟，便低声将两家联姻背后的利害关系娓娓道来。

    原来是被家族利益绑着上了刑场，难怪这般模样。

    赵萤听罢眼中掠过一丝了然，对身旁几人莫名的期待充耳不闻，只一心将目光放在那已经交换了信物的新人身上。

    她哪里不懂他们的心思，可她这个情况，哪会有婚礼可言？跟谁都有话说，现在不挺好的嘛。

    她这边视而不见，也没能冲淡几人心中那股莫大的向往，特别是当下这个被世界见证的时刻，他们心中，都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。

    若此刻，站在哪里的人是自己和赵萤…

    南流瑾凝视着赵萤平静的侧脸，似乎已经在想象她那副凤冠霞帔姿态傲然的样子。时越嘴角撇了撇，随即转向赵萤，热闹场景一一闪过，眼神亮得惊人。

    裴晃注视着场中仪式，心也不自觉飘远到某个深夜。江存溪则目光温润地落在赵萤身上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憧憬。

    就连身后的叶凌玉与陆淮，都难掩胸中的复杂情愫，心底深处同时窜出一种，即便路途还很遥远，但前方就是终点的别样感觉。

    若能得此名分，便是与天下为敌又何妨？只是，现实终究难以容忍，他们彼此对视一眼，又将这份热切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赵萤似乎察觉到了这片刻的异常安静，她回过头，眼波流转，掠过神色各异的几人，眉梢微挑。

    “怎么都这般看着我？难不成，你们也想去换個信物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