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三章魔女

    身后的沈流玉，思绪尚且沉浸在方才的事务之中，冷不防被南流瑾这声急切的呼唤打断，下意识地抬起头来。紧接着，在他困惑的注视下，他无比清晰地目睹了那张万年寒冰的面容，是如何以惊人的速度消融，甚至，唇角扬起自然而然地绽出一抹堪称“如沐春风”的笑意。

    如沐春风。

    这个与师兄南流瑾素来绝缘的词，此刻竟如此鲜活地映在他脸上。就在沈流玉为此怔忡之际，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南流瑾前行的身影，最终落在了立在殿门处的那道身影上。

    师兄方才唤的是“阿萤”？那么眼前这人就是...赵萤？

    他的目光掠过那袭赤红衣裙，在触及对方面容的刹那，心头的震撼较之方才南流瑾的变脸，竟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在他，以及在场绝大多数人的预想中，能引得南流瑾如此失态的女子，即便不是妖媚入骨，也该是风情万种之辈。可眼前的她，明艳粲然气质清冽，眉宇更是超然绝伦，这…这与他想象中的“魔女”形象，简直南辕北辙！

    就在沈流玉被这双重震惊冲击得心神摇曳之际，赵萤因为那声呼唤，而留意到了这边。

    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南流瑾，那双淡然的眸子也瞬间被点亮，脸上更是绽开一个璀璨的明媚笑容，像是万千星辰落入其中。也不管身后多少人，她几步上前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，接住了急奔而来的人。

    “南师兄！可算见到你了！”

    两手交握的瞬间，南流瑾终于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，本能地将她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掌心。那力道之大，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思念全都倾注在这一握之中。若不是顾忌着身上还有诸多事务，他恨不得立刻带着她传送回灵池，回到只属于他们的天地去。

    而他一想到她这般提早前来，定也是念他至深的，心头更是烫得不行，那素来清冷的嗓音也不自觉地放软，温柔得一塌糊涂。“抱歉，让阿萤久等了。”

    那声音缠绵悱恻，与平日的他可谓判若两人。沈流玉怔在原地，看着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一幕，他的目光在相握的双手与南流瑾那不可思议的侧脸间来回游移，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这与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重逢场面都不同，他这位向来冷淡疏离的兄长，何曾对人露出过这般…近乎“不值钱”的模样？可更诡异的是，他师兄那嘴角笑意才漾开不过几息，竟又陡然沉了下去。紧接着，便响起一声带着明显酸味的呛声。

    “怎么，又来新人了？”南流瑾方才的欣喜不过片刻，目光扫过赵萤身后随行的两人时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。这才多久未见，她身旁竟又围满了人。他的视线在陆淮身上停留了一瞬，眼底掠过一丝诧异。想不到这凡人，竟一路追到了修仙界，倒真是…孜孜不倦呐。

    至于那位戴着面具的叶凌玉，虽看不清真容，但凭其挺拔的身形与周身隐隐流动的气韵，便知定非寻常之辈。听闻她近日新纳了一位长老，未承想竟是这般年轻的元婴修士。

    她可真会挑人，哼！

    虽说被元婴修士的目光冷冷扫过，但身为天灵门人的陆淮与叶凌玉却丝毫不显惧色，反倒坦然迎上他的视线。在这一点上，两人竟是出乎意料地默契，毕竟在赵萤身边，那四位仙君的地位从来都是平分秋色，他们又何必畏惧谁。

    眼见这两人竟是这般态度，南流瑾眸色一沉，正要发作，却被赵萤伸手轻轻捏住了脸颊。

    "南师兄不气哈。"她的指尖温软，在他脸颊上轻轻揉了揉，极快地一眨眼睛，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。“我这不是第一个就来寻你了么？”

    她之所以没有当面反驳“新人”这个说词，一来确实是她心虚，二来嘛，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，先理不直气也壮地糊弄过去再说。

    她那套避重就轻的法子向来是极好用的，一句带着讨好意味的软语，再配上个流转生辉的媚眼，便能如洪流般，将南流瑾心头的无名火捋顺下去。他脸上密布的阴云悄然散去，虽还强自绷着些许余威，心底却已决定暂且不与她计较这“新人”之事了。

    只要在她心里，他的次序永远排在最上头，旁的…暂且容后再议。

    眼瞧着南流瑾，这般轻易便被三言两语哄得转了脸色，一旁的沈流玉惊得嘴巴都未能及时合拢，脑子里乱糟糟地塞满了“这怎么可能”、“师兄竟是这样的人”之类的惊涛骇浪。然而，就在这片混乱的思绪尚未平复之际，一股凛然的审视目光，已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他身上。

    原来是赵萤见南流瑾这边已然无碍，便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向了始终静立一旁的沈流玉。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，这位新郎官，倒真有几分南家剑修的刻板印象。即便穿着如此鲜艳的喜服，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，却寻不见半分应有的喜气，反倒像是被迫套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华服，姿态别扭眉眼沉闷，着实称不上“喜庆”二字。

    “恭喜。”赵萤始终不曾忘记此行是来观礼的，虽说新郎官不热络，但她的礼数却不可少。她轻笑着朝沈流玉微微颔首，姿态从容不迫，尽显她魔门之主的风范。

    沈流玉显然未曾料到，这位传闻中的魔女不仅没有半分倨傲，反而这般落落大方、甚至堪称亲切地向他道贺。他明显怔愣了一瞬，随即迅速反应过来，连忙端正神色，拱手还了一礼。

    他似乎有些明白了，为何那素来冷情自持的师兄，当年会为了眼前这个女子，不惜叛出家族也要挣脱出去。

    她的容颜她的温柔，都只是表象的东西，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震动的，是她身上那种…与南家这沉闷压抑的一切所截然相反的特质。

    是那份即便身处敌对阵营、面对万千审视，依然能谈笑自若、我行我素的强大与从容。是那份不依附于任何人、自身便足以照耀天地的光芒与自信。更是那份敢于打破一切陈规旧俗、只遵从自身内心准则的…自由的灵魂。

    南家像一座残酷无比的华美牢笼，而赵萤，她本身就是一阵无拘无束的光，能溶解牢锁冲破捆绑，让人即便四肢残缺，也想要匍匐出去追随她，奔向一种无数人在深处一直渴望，却永远无法在南家得到的，活法。

    想通了这一层，沈流玉再看向眼前的两人时，心中那点艳羡再次放大。他知道的，师兄如今的一切，都是他奋力拼搏而来，反观他自己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