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一章荣幸

    南家内里的境况，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。族中子弟多半困囿于族规祖训，虽不乏勤勉之辈，却多是那墨守成规之人，真正能独当一面锐意进取的翘楚，已是凤毛麟角。

    更令他们心头复杂难言的是，那个曾被寄予厚望的嫡子南流瑾，叛离家族之后，非但没有沉寂，反倒在短短几十年间便凝结元婴，成就了无数族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。如今虽能用往昔的誓言将他强行捆缚，迫使他为南家效力，可他那颗心早已不在此处，这般强留，始终救不了近火。

    至于眼前这位被他们推至台前的沈流玉，几人接连说完那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后，目光便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。他虽非南家血脉，但这些年来，家族在他身上倾注的资源与心血，也不比南流瑾少。而他亦不负所望，已然成长为不输于当年南流瑾的天才剑修，年纪轻轻便已至结丹中期，未来潜力，确实不可估量。

    更关键的是，他没有棱角，是那乖顺听话，又性情可靠的完美“棋子”，必须要趁现在还未有势头将其掌控，避免下一个“南流瑾”出世。

    至于他个人是否情愿，在这关乎家族存续与荣辱的天平之上，又算得了什么呢？他或许只想一心向道，但这世间，又哪是只靠理想便能存活的？

    修仙界，从来不是与世无争的桃花源，而是一片血腥残酷的黑暗丛林。

    “流玉…明白。”几道目光齐齐射向他，沈流玉低垂的眼睑动了动，声音平稳地开口。他站起身来向众人拱手行礼，依旧是那副南家最欣赏的温顺恭谨姿态。“家族栽培之恩，流玉时刻铭记于心，不敢或忘。能与神澜殿联姻，是为家族分忧，亦是流玉的…荣幸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这些连自己都可能无法说服的话语，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怨怼，却也寻不着一丝真切的喜悦。就像是在复述一套与己无关、却又必须烂熟于心的剑谱口诀。

    然而，当他的余光掠过末座那道身影时，波澜无惊的眼底终于涌起了万千情绪。

    那个位置上的南流瑾，依旧是记忆里那般冷漠疏离，与在场所有紧绷着的人不同，他周身仿佛笼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，将那些关于联姻、关于家族未来的沉重议题都隔绝在外。

    曾几何时，这位惊才艳艳的嫡系师兄，是他日夜追赶的目标所在。可现在....这个让他被迫站在此处的罪魁祸首，竟成了全场最自由的人。

    是的，自由。

    即便被誓言束缚在此，即便要为大典坐镇，可南流瑾的心分明已经不在这里了。明明理应由他来承担的一切，变成了他沈流玉。

    一想到此，一股难以言说的愤然便缠绕上他的心。若非南流瑾为那魔女不顾一切地叛出家族，致使家族嫡系声望受损，南家何至于需要他一个外姓来撑起门面，去进行这场关乎存亡的联姻？

    他本该有更长的路可以走，可以凭借手中之剑，堂堂正正地赢得属于自己的名望，而不是像一件被匆忙推出的货物，以“联姻”这种方式被绑上家族的战车。

    他恨他的自私，恨他的冲动，恨他打碎了自己曾经的仰望，更恨他让自己成为了那个被迫承担后果的“替补”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此刻翻涌上来的到底有多少情绪，是对南流瑾自私逃离的恨意，还是对他拼命修炼至今，终究逃不过成为棋子的嘲弄，亦或是，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，那点羡慕。

    羡慕他有那般不计后果挣脱一切的勇气，那是被族规压得喘不过气的他，连想都不敢想的疯狂。而世事变幻无常，那位曾经光芒万丈的师兄，如今依旧熠熠生辉，甚至有底气与魄力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，冷眼旁观着他们所有人在这局中奋力挣扎。

    “哼。”

    一声清晰的冷哼冷不丁从末座传来，南流瑾终于抬起眼，不再是游离或漠然姿态，而是清明地扫过他那父亲以及几位长老，最终落在垂首不语的沈流玉身上。

    在那瞬间，他眼底快速掠过一丝极淡的愧疚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，若非自己当年决然离去，这个本该有更多可能性的师弟，或许不必如此被动地推上这联姻的祭坛。

    但那又如何？他的自由也是拿命搏杀出来的，况且，一想到原本的人选是他，这丝愧疚又被迅速淹没。

    毕竟，谁也不能阻止他和赵萤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说得真好听。”他忍不住轻笑一声，这些人，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腔调。“好似那费尽心血，真是为了栽培一个“人”，而不是反复打磨一柄听话又锋利的“工具”一般。

    “南流瑾！你放肆！”端坐于主位的家主南山钰脸色骤变，愤然一拍身旁的茶几，震得上方的茶盏哐当作响。他直直盯着南流瑾，心中又惊又怒。惊的是当初一念之仁放其离开，他竟成长至斯。怒的是他如今敢在家族重地，当着诸位长老的面，如此出言不逊，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！

    面对这雷霆之怒，南流瑾却只是淡淡地掀了下眼皮，那目光掠过自己震怒的父亲，非但没有惧色，反而更添几分慵懒的讥诮。

    “父亲放心。”他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，周身那逼人的锐利瞬间敛去，仿佛刚才那句诛心之言只是众人错觉。他闲适地靠回椅背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，语气依旧平淡无波。“我人既在此，誓言便有效。我会如你们所愿，当好这镇宅之物，保你南家在此期间无虞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…”到底是不忍心沈流玉此刻的处境，他最终还是近乎自语般的抛下一句。“用誓言锁住一个无心之人，用婚约绑住一个未来之星…这靠“工具”撑起来的万年门楣，不知还能…光亮几时？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，他不再给任何人斥责或反驳的机会，径直重新阖上双眼，将满堂或愤怒或复杂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。

    与这些人多说无益徒费口舌，倒不如好好养养精神，毕竟，明日就能见到阿萤了。

    他本就打算出关后第一时间去寻她的，谁承想灵力尚未完全平复，便被家族之人“请”到了这里。能坐下耐着性子听完这番训话，已然是他看在那个誓言的份上，所能做到的极限了。

    至于其他人如何想，他才懒得管。